在《漫长的季节》中，王响是全剧的灵魂人物。

火车跑得快，全靠大哥带。作为桦钢的资深火车司机，无论是在厂里，还是在家里，王响似乎都是顶梁柱一般的存在。如果一切顺利，王响会在桦钢退休，开启幸福快乐的夕阳红时光。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然而，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在王响四十岁那年，公元1997年，王家遭遇了水逆。高考失利的儿子无所事事，想进厂；爱岗敬业的父亲面临下岗，想留厂。原想着做大增量，到头来却在保住存量，前后不过一年的时间，王家父子都在职场遭遇了重大打击。

垂死病中惊坐起，我在下岗名单里。 草拟的下岗人员名单已经躺在厂办的办公桌上，下岗分流的靴子随时落地，留给老王的时间不多了。

人的命，天注定。面对这种天崩的局面，我们很多人都会两手一摊、彻底摆烂，毕竟最粗壮的胳膊都扭不过时代的大腿。

但是，王响说不。他觉得自己的职场生涯还能再拯救一下。毕竟，人到中年， 要么八面玲珑，要么负重前行。 王响手中的剧本正是负重前行。上有老、下有小，他没有退路，只能全力地争取。

为了努力将自己从下岗名单中抹去，王响另辟蹊径，找到了一条快捷通道——帮助警方破获碎尸案。

王响的算盘是这样的——帮助警方破案，获得市级荣誉或重大突出贡献，这样就能在下岗分流中获得豁免权。

这办法看似不靠谱，但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从此，王响时时盯着桦钢，天天跟着马队，希望能够为碎尸案侦破作出贡献。

不过， 小人物的命运主旋律向来都是黑色幽默。 王响鞍前马后、废寝忘食，全身心、沉浸式地参与，不但没有实现破案的目标，反倒是让儿子牵连其中。

从此，王响下岗，从开火车的变成了开出租的。但是，我还是有一个疑问，如果王响帮助警方破获了碎尸案，宋厂长就不会让他下岗了吗？

细细思量之后，我才发现这是个死局，无论王响是否能够成功破案，下岗的命运其实早已经注定。

故事还要从王响的火眼金睛说起。话说1997年的某一天，王响无意间发现了保卫科长邢三联合机务段人员盗运公司设备的事情。

这件事情发生后，邢科长一边拉拢，一边警告。他当场送给王响两条烟，同时暗示盗卖设备这事情牵涉甚广，希望王响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响虽然人到中年，但是还像孩子一样地纯真。他借着修车的名义，戳穿了邢科长的鬼把戏。至此，双方正式结下梁子。

在这件事发生后的不久，王响拎着两瓶酒去拜访厂长，为儿子进厂的事情来送礼。好巧不巧，这一次他撞见了领导与某位女士啪啪啪的画面。王响哪见过这阵势，直接扭头出去了。

闻讯而出的厂长尾随过来。眼见着自己的丑事被旁人撞破，宋厂长只好主动示弱，反复明示暗示王响是否有什么事情。

王响的反应很是奇怪，他本来就是抱着给儿子求工作的目的来的，到了这关键时刻，他却说不出口了。 这事情看起来不可思议，但是发生在王响的身上合情合理。

他是个有底线的人，可以求人办事，但绝对不会威胁别人为自己办事。

因此，在道德包袱的作祟下，王响还是没有说出儿子进厂的事情。他耻于这种时刻求工作，但是宋厂长却不这么想。

虎无伤人意，人有伤虎心。 在这种尴尬的时刻，王响如果抛出一两个条件，宋厂长自然就会放心。毕竟，一旦达成交易，双方自动生成了命运共同体的关系。但是，王响不声不响、无欲无求，对于宋厂长而言，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不提条件就是不合作 ——经过宋厂长的企业级理解，双方已经站在了对立面。可笑的是，天真的王响还丝毫没有认识到危险的逼近。

被人拿住把柄，就等于任人宰割。 以宋厂长的精明，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他和邢科长联手上演了一出以毒攻毒的大戏。

邢科长借王阳送饭的机会，炮制了王响儿子疑似盗窃财务科保险柜的事件。

邢科长这局做得很是巧妙，他把王阳引入了空无一人的财务科，然后铁门紧闭、保险柜打开。这一副画面，各种元素都有，一切的解释权都归邢科长所有，任凭王阳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得知儿子涉嫌盗窃财务科后，王响火速赶往了现场。他到场后立刻就明白了一切——别人做了个套，傻儿子就钻进去了。

要么刚，要么苟——无论何时何地，我们的人生总是面临这样的选择。 保守治疗风险小，但等于慢性自杀；手术治疗风险大，但可以一劳永逸。

这一段剧情，编剧处理得很好。王响权衡利弊后只能吃了哑巴亏， 苟一时风平浪静，怂一秒海阔天空。 他深知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全看邢科长一句话。在儿子的命运与前途面前，他输不得、赌不起，只能让儿子现场认错道歉。

王阳的反应却是这样的，他青筋暴起、怒目圆睁，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之后，却对着邢科长说出了经典的国粹：草泥马！

关于这一段故事，我总会不自觉地将自己代入王响的视角，在这样的时刻，苟还是刚，这是一个问题。然而，到最后，我发现妥协似乎是所有父母的选择。

魔法打败魔法，把柄钳制把柄。 在财务科事件发生后，宋厂长们拿到了王响的把柄，至此，终于可以安稳地睡觉了，也正是从这一刻开始，王响下岗的命运已经注定，无论他是否有荣誉、有贡献，他都会成为名单中的一员。毕竟，宋厂长、邢科长们不会给王响半点的生存空间。

可笑的是，四十岁的王响依然很天真，他像哪吒一样信奉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格言，做着靠破案来改变命运、留在厂里的美梦。王响可能永远也不知道， 无论他是否参与破案，他都会是下岗名单中的第一个。

制度是死的，但人是活的。所以，制度总会适时地改变。就像我们看惯了NBA的操作，就知道随登而变从来都不是笑谈。

王响的遭遇让我想起了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讲述的一个故事。十年动乱时期，曾经有一个极具天赋的长跑家，由于出言不慎曾入狱几年。出狱后，他成为拉板车的，处处遭遇歧视与不公。于是，他便想通过长跑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名字登上报纸、照片进入橱窗就成了他的全部追求。

但是，命运着实不公。第一年，他跑了第十五名，长安街的橱窗里只有前十名的照片，他没有灰心；第二年，他突飞猛进，直接跑出了第四名的成绩，但是橱窗里只有前三名的照片，他没有放弃；第三年，他跑出了第七名，橱窗里只有前六名的照片，他有点怨自己；第四年，他拿到了第三名，橱窗里却只挂出了第一名的照片，他还在坚持；第五年，他跑了第一名，橱窗里却挂着比赛中群众跑的场面，他几乎绝望了。

年轻的时候，我读到这段文字，打心眼里为这位长跑家鸣不平—— 他的运气实在是太差了，每一次都完美错过橱窗。

长大后，我才发现这故事背后残忍的真相——不是长跑家运气太差，而是他的身份太过敏感。 他试图用报纸与照片为自己的过去洗白，却不知过往的经历恰恰让他与橱窗绝缘。

颠倒了因果，永远都是错。就像王响，他醉心于案件的侦破，希望通过破案来为自己的留厂加码；但是，他始终不曾意识到，别人的下岗是按照制度办事，而他的下岗完全是因为厂长的丑事。

南辕北辙，徒劳无功。王响越是努力，我看起来越是难受。他没有退路，只能全力以赴。可是，命运却从不在自己的掌心。

还是史铁生说得好， 就命运而论，休论公道。